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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回:忠孝兩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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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珂滿心歡喜的往軍臣的氈房跑,在門邊撞上個人。

“哎喲!”

那人站定後,行禮道,“淳於,好久不見。”

敖金!

玉珂點點頭,進屋去了。

一進屋就問,“敖金怎麽來了?”

軍臣起身,看了看門邊,說道,“父汗命他來送信。”頓了頓問道,“賀蘭豐意呢?”

玉珂道,“在他娘屋裏。”

軍臣看著玉珂不說話。

玉珂被他看的心虛,抓起串葡萄吃,嘟噥,“看我做什麽……”

“你想好要嫁給他了?”

玉珂張了嘴,話到嘴邊卻改了,“你不喜歡他?”

“重要的是你喜歡他嗎?”

玉珂點頭。

軍臣道,“起先我以為你會喜歡他,可看見逍以後,又覺得也許你會喜歡逍。”

玉珂嗤笑,“男子怎麽會懂女子的心思?你對鏡湖難道和對惜舞是一樣的?”

軍臣想了想,也覺得好笑,自己也忍不住笑了,“那也是。”

“你何時告訴單於你要娶鏡湖?”

“誰說我要娶她?”

玉珂問,“你不想娶她?那你想娶誰?”

軍臣想了半晌,嘆口氣說道,“我只怕要娶漢人。”

玉珂明白了,“對,闕氏都是漢人。也好,漢人長得也好看,你娘就好看,豐意的娘也好看。”

“好看不是重要的。”

玉珂翻白眼,吐了一顆葡萄籽,“知道!你們這些男人心裏都是江山百姓,不在乎這些小事。”

軍臣走過來也拿了一顆葡萄吃,“你說得對。不單是我,賀蘭豐意、項逍也是一樣的。”

“豐意不一樣。”玉珂道。

軍臣輕笑,“何以見得?”

玉珂也說不出為何,但就是覺得賀蘭豐意不會舍棄自己,說道,“我就是……感覺。”

軍臣忽然吹熄了蠟燭,氈房裏陷入黑暗,玉珂卻不怕,問道,“什麽意思?”

“在這世上不要太依賴任何人,即使是你的影子,光一滅,它也會離你而去。”

玉珂聽懂了,卻不說話。

忽的外面一陣嘈雜,玉珂看了一眼外面,說道,“出去看看。”

軍臣拉住她,喊道,“淳於。”

玉珂回頭,只依稀看得見一些軍臣的輪廓。

“你說過,無論何時何地,都與我在一起,都會守著我。”

“嗯,我說過。”

“好,我們出去看看。”

兩人一出氈房,外面很多人舉著火把,他們將賀蘭豐意等人圍在了中間。

玉珂認出那些舉著火把的人是敖金的人,朝著領頭的敖金說,“世子,你這是什麽意思?”

敖金說,“太子沒有告訴公主嗎?”

玉珂聞言,側頭看身邊的軍臣。

軍臣臉色很不好,看著玉珂說,“淳於,父汗要賀蘭豐意勸左賢王將所有兵權交出,左賢王不肯。父汗命我……”

玉珂道,“說下去。”

“父汗命我問賀蘭豐意,他要做單於手中的利劍還是左賢王手中的利劍。”

玉珂深深吸口氣,漢人常說“自古忠孝難兩全”,沒想到這樣的事竟然發生在賀蘭豐意的身上!

玉珂問,“單於和左賢王右賢王之間發生了什麽?”

“我不知道。也許……”軍臣看了一眼敖金,“父汗只需要聽話的狗,不需要兇猛卻難以馴服的狼。”

敖金看向賀蘭豐意,“世子,我勸你還是跟著我前往,勸服了左賢王,也好保住自己。”

賀蘭豐意道,“我勸不了他,單於找錯人了。”

敖金揮揮手。

四五個匈奴將士拉著賀蘭母走了出來。

賀蘭豐意一直冷靜自若,看見母親被當做人質,心裏一緊,緊緊握著拳,卻沒有沖動。

“你是賀蘭豐意的阿媽?”敖金問賀蘭母。

玉珂見狀,立即要上前去,卻被軍臣拉住,“不要管。”

玉珂左右為難,管了此事又怕連累了軍臣,不管,又不能看著賀蘭豐意如此……

“小意?”賀蘭母不理會敖金,輕聲叫著賀蘭豐意。

“娘,我在。”賀蘭豐意急急答應,覆又說,“沒事,我們鬧著玩呢,你別怕。我很快就過去找你。”

“世子,如何?”敖金笑問。

賀蘭豐意皺著眉,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為難的神色。

一邊是母親,一邊是父親。

六兒站在賀蘭豐意身邊,低聲說,“我們手裏有家夥,打開了你只管去救幹娘,我和老烏他們去搶馬。”

老烏點點頭說,“阿海已經去了。”

“怎麽?想逃?”敖金揮了揮手。

幾個將士拖著一個人上來,是阿海的屍體!

“阿海!”老烏和六兒往前一步,卻被賀蘭豐意攔住。

玉珂看著滿身是血的阿海,不知道他是怎麽死的,卻覺得一切發生的太快!前一刻,他還幫著自己抓賀蘭豐意,還吵著要吃魚……

那一瞬,玉珂忽的就明白了賀蘭豐意所說的那種感覺。

賀蘭豐意看見玉珂,眼神定在了玉珂身上。

敖金道,“世子,可想清楚了?”

賀蘭豐意深深看一眼玉珂,看向敖金,笑問,“不知我這位兄弟阿海,是誰殺的?”

敖金懶得和他多費口舌,隨口說,“我殺的。”

嗤!

一把匕首插在了敖金心口!

賀蘭豐意收手,眼神一片冰冷,拿起刀就朝母親奔來。六兒和老烏一左一右殺開了,一個朝著阿海的屍體去,一個朝著馬廄去。

玉珂心知他們要逃,忙的趁亂跑向賀蘭母。她距離賀蘭母近些,到了身邊後打暈了那幾個拉著賀蘭母的人,一邊解賀蘭母手上的繩子一邊說,“娘,豐意這就來救你,你們快走。”

“你呢?”賀蘭母問。

玉珂一楞。

我呢?

我是跟賀蘭豐意走,還是……玉珂回頭看軍臣,他還站在原地。

玉珂道,“我過幾日就來,我是公主,他們不敢對我如何。”

賀蘭母聞言,安心的點點頭,卻說,“你也跟我們一起走。小意不會丟下你在這裏的。”

“不行,他們只有幾個人,眼下難以自保,更護不了我們這麽多人。”玉珂護著賀蘭母,四處搜尋賀蘭豐意。

賀蘭母突然握住玉珂的手,好似生死一線的交托一般,說道,“玉珂,小意就拜托你了。”

玉珂奇怪地看她,看見她肚子上插著一把匕首!

“娘!”玉珂一把抱住賀蘭母。

賀蘭母倒在她懷裏,兩人坐在了地上。

玉珂手忙腳亂的壓住傷口,“娘,你這是做什麽?”

“我,我……我只會拖累了……小意……他……他不能……丟下……你……”

“娘!”玉珂哭起來。

老烏殺到馬廄附近,卻看見一個人牽著幾匹馬,朝自己跑來,喊道,“上馬!”

老烏也不管是誰,抓住韁繩,一翻身就上了馬背。上去之後才看清竟然是鼎!

“娘!”賀蘭豐意一路殺過來,卻看見玉珂抱著受傷的娘。他快步跑來,“娘,這是怎麽回事?”

玉珂抽泣。

賀蘭母擡手,賀蘭豐意滿手是血握住了同樣盡是血的母親的手。

“小意……答應娘……”

“娘,別說了,我先帶你們走。”賀蘭豐意伸手要抱起母親。

賀蘭母卻固執地說,“答應我!”

賀蘭豐意忙說,“好!我答應。你說。”

“別丟下……玉珂……”

賀蘭豐意看了一眼玉珂,用另一手握住玉珂的手,“娘,我不會丟下她的。”

賀蘭母放心的點頭,手上力氣漸漸褪去,臉上的笑意也慢慢變淡。

“跑馬溜溜的山上,

一朵溜溜的雲喲。

端端溜溜的照在,

康定溜溜的城喲。

月亮彎彎,

康定溜溜的城喲——

李家溜溜的大姐,

人才溜溜的好喲!

張家溜溜的大哥,

看上溜溜的她喲!

月亮彎彎,

看上溜溜的她喲——

看上……溜溜的……”

這是羌族領土康定的一首民間歌謠。唱的是那男歡女愛的情歌,歌詞簡單,其中卻包含著男子對心愛女子的洋洋愛意!

玉珂聽著,想起在樹林中,和賀蘭豐意生死一線時,兩人卻還一個唱一個聽。

那時候,兩個人能活下來的機會很少,可兩人卻都不怕。

賀蘭母的歌聲柔和,不像賀蘭豐意那一晚那樣激昂熱烈,卻別有一番滋味。她越唱,聲音越小,最後,沒了聲。

“娘!”兩人異口同聲喊。

“賀奴!”老烏在遠處喊。

賀蘭豐意心中悲憤欲絕,可心知此地不宜久留,說道:“玉珂,隨我走。”說著要抱起死去的母親。

玉珂搖頭。

賀蘭豐意一楞。

玉珂推他,“你快走!”

“你什麽意思?”賀蘭豐意臉一沈。

“快走!”玉珂喊。

六兒抱著阿海的屍體趕到老烏身邊,朝這邊喊,“賀奴!”

“賀奴!再不走來不及了!”老烏大喊。

賀蘭豐意置若未聞,死死盯著玉珂。

玉珂淚眼朦朧,緊緊抓著賀蘭豐意的手臂,好像要把他的手臂捏斷一般,吐出幾個字,“走!快走!”

賀蘭豐意楞在了原地。

六兒早就看出來他走不了,一路殺回來,一把扯住賀蘭豐意的肩,“還不走等著死嗎?”

玉珂推賀蘭豐意,“走!”

六兒扯著賀蘭豐意站起來,將幹娘接過去放在了馬背上,自己翻身上馬。

老烏一邊殺敵,一邊喊,“快走!我和鼎斷後。”

玉珂這才看見另一個坐在馬背上的人——鼎。朝他點了點頭。

鼎眼神極其堅定,好似在說——放心。

賀蘭豐意被六兒推上馬背,六兒一抽馬,幾個人竄了出去。

“放箭!”軍臣開口。

玉珂大驚,抓起賀蘭母自殺的匕首頂著自己的脖子,“誰敢!”

軍臣大驚,“淳於!”

“誰敢放一箭,我立即死在這裏!”玉珂手上用力,脖子溢出了血。

軍臣太了解淳於的性子,心知她說到做到,看了看漸漸跑遠的那幾人,重重嘆氣,“撤。”

玉珂身子一軟,跌坐在地上。

玉珂在迷迷糊糊中醒來,只感覺身子搖來晃去,周身都暖洋洋的。掙了眼才發現自己躺在馬車裏,身上蓋著水獺皮毯子。

身邊端坐著一個人。

馬車搖搖晃晃,那人卻坐的很直,紋絲不動。看他莊重的樣子,與之前東倒西歪的模樣真是判若兩人。

玉珂想起昨夜的事,心裏難受,又閉上了眼。

軍臣早就註意到玉珂醒了,見她又閉上了眼,心裏也難受起來。

“你在怪我。”

玉珂不說話。

軍臣又說,“在樓蘭的那些日子,你是看著我受了多少苦的。”

玉珂聞言,閉著眼問,“那段荒淫無度的日子,你開心嗎?有沒有一刻,你想過那樣子一生其實也很好?”

“沒有。”軍臣道,“不是只有女人會厭惡與男人虛與委蛇,男人也一樣。”

“你的藥粉戒幹凈了嗎?”玉珂問。

這些日子自己被賀蘭豐意和項逍的事亂的有些忽略了軍臣,玉珂心裏也不是滋味。

多少年的情誼,那無數在草原上奔馬的日子,都是軍臣陪在自己身邊的。

自己能一輩子記著慌亂中留下自己的阿媽身上的梔子花香,自然也會一輩子記著軍臣身上一股馬汗味夾雜著青草的氣息。

想到這裏,玉珂輕輕地嘆了口氣。

“我連之前的屈辱和折磨都受得了,不過是戒掉該戒掉的東西,不算難。”軍臣回答,他以為玉珂是在為擔心自己戒不掉而嘆氣。

但很快他又說,“但我也希望別這麽快戒掉。留著這種欲罷不能的感覺,好讓我時刻提醒自己,你曾經都為了你想要的東西,都付出了什麽、犧牲了什麽。”

“不必。他日你若是懈怠了,我第一個提醒你,狠狠刺你一刀。”

軍臣側頭看著玉珂,“你在怪我。可你知道昨晚的事我沒有選擇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玉珂依舊閉著眼,“軍臣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我一直想問你。”

“你問。”

“項逍曾問我,我要嫁一個怎樣的男子。我不太清楚,只是一種感覺,但我知道,我要他一心一意待我,永永遠遠將我放在第一位。”玉珂說著,頓了頓,等自己平覆了心情才又說。

“阿爹在國家與我之間選擇了國。阿媽在……別的什麽與我之間選擇了其他。我一生也不想再被遺棄。”

“玉珂。”軍臣聽得心裏一酸。

玉珂卻反倒笑了,“那種被世人棄如敝履的感覺,真難受。”玉珂問,“若是有一日要你選,你會拋棄我嗎?”

“在孔雀城你從未拋下我,換做我,也不會拋下你。”

玉珂緊緊皺眉,雖還閉著眼,但軍臣卻感應到玉珂心中的疑慮。玉珂道,“希望將來你依舊記得今日的話。”

聞言,軍臣蹙著眉,伸手想拉玉珂的手,卻停在了半空中,低聲說:“淳於,我沒有選擇。”

玉珂反手握住他的手,扯了扯嘴角說:“我記得我說過的話,無論何時何地都守著你。所以我……留下了。”

軍臣心軟,想起昨夜的事,鼻子酸了酸,緊緊握著玉珂的手。

可他知道,玉珂不願睜開眼。

她還是不想看見自己,因為她一看見自己就會想起死掉的阿海、賀蘭豐意的母親。

她痛。

可盡管如此,她依舊留下來了。

在自己最低迷沈淪的時候、整個世界上的人都看不起自己的時候、朋友都覺得自己無可救藥的時候、連自己的娘都放棄了自己的時候。

是她握著自己的手,說她會守著自己。

“我們回去,拿回屬於我們的東西。”軍臣說。

玉珂嗯了一聲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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